福島核災爆發時,核電國家均大驚失色,核能占百分之八十五總發電量的法國尤其緊張,打從第一天就敦促法國公民儘速離日,甚至派遣兩架法航客機,停泊在成田機場,準備隨時撤僑。 不過事隔兩個月,關於核電的憂慮幾已消失。世界恢復平靜。中國仍以每年興建十座核電廠的速度邁向核電大國,法國續用並販賣核電,臺灣官員以一句「蓮花座」打發核安疑慮,唯一在大選壓力下表態廢核的德國政府雖然關掉了幾座自家反應爐,卻加倍進口法國核電,並採購污染環境的捷克煤電。即使是發生核災的日本,也沒有改變用電習慣,節電只是貼在商店門口的一張紙,象徵一個善良心意,告知顧客他們關掉了兩盞燈,家家戶戶依然住在電力裝備的高科技公寓,沒有了電,熱水器動不了,也不能沖馬桶,日本企業很快祭出經濟大旗,縱使日本政府宣稱要讓核能政策歸零,隔年藉口炎夏來臨,供電恐怕不足,依然重開核電廠。
實情是,很少政府膽敢一夜之間積極扭轉能源政策。能源政策一旦拍板,就是起碼四分之一世紀的事情,如果要改,又是另外四分之一世紀,加上好幾代人必須調整生活模式,對許多社會來說,都是難以想像的痛苦代價。
然而,核電的真正代價恐怕更超乎想像。如果人類生活照此模式繼續,就算幸運不再發生核災,也會持續產生大量核廢料。目前大部分國家將核廢料儲存水池,或埋處偏遠,以「不留我家後院」為最高原則。芬蘭科學家再三評估,結論核廢料只要留在地表就不可能安全,即使不處於劇烈地震帶,仍有火山爆發、自然災害或人為戰爭等不確定因素,唯一方法只能埋進萬年不變的地心岩層�,因為除了岩石,人類想像不到其他時間更久遠的穩定物質環境,能安全貯存核廢料直到其喪失放射能力為止。
核廢料完全中性需要十萬年,而人類在地球上的歷史不過五萬年,埃及金字塔為五千年,核能發電是上世紀初的人類發明,核電普及化也只是過去四分之一世紀的事情。
為了這四分之一世紀以及未來一個世紀的核廢料,芬蘭從上世紀七○年代開始挖掘一個宛如地下墓室的核廢料貯存場,隧道螺旋向下五百公尺深,預估二○一五年啟用,使用至二十二世紀,填滿之後封頂,參與設計的科學家估算(希望)這座核廢料墳場能保存十萬年,然而,身為人類,他們自己連活著見證完封都不可能。這些科學家希望能找出法子,警告未來人類不要接近這塊滿布危險輻射線的禁地,然而,負責建造這座十萬年墳場的他們卻無法想像十萬年。十萬年,究竟是怎樣的時間意義,屆時世界將會如何,還有鯨魚嗎,冰山全融了還是海洋全結冰,人類還存在嗎,如果是,該如何跟十萬年後的人類溝通呢。也許未來人類根本看不懂現代人使用的文字符號,豎起再多的警告標誌,到了對方眼�,充其量成為一堆無解的埃及文,或甚至變成一種充滿誘惑的邀請手勢。
當我們說「永遠」,其實只指自己活著的這輩子,而每個人活得再久至多一百年,為了這個百年「幸福」,我們將留下十萬年壽命的致命垃圾。
核電之所以低廉,因為電價並沒有反映核電的真實成本。就像石油、水、糧食,其實都是透過當代政府的政策補助,讓活在當下的人類以最低價錢享受最優生活,巨大代價則轉嫁給尚未出生的未來世代跟沒有嘴巴的地球,他們在國會沒有民意代表替他們發言,只有我們這些想要舒適又不想付錢的人類在定「政策」,發展我們的「經濟」,分配我們的「福利」。
當代人類活得沒有良心,十分正常。因為看不到自身生命終結之後的世界,難免顯得事不關己,有點像我們對核廢料的態度:眼不見,心不念。也許我們不用想像十萬年之後,只需想像一百年,世界四處逐漸埋滿了核廢料,許多美麗地點全成了生人勿近的神祕墳場,而一管核廢料在深海悄悄破了,很快經由雨水進入我們的生態系統,就當我們走在櫥窗過分閃亮的白日街道,用手機玩遊戲,追逐八卦新聞。只需想像這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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