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氏四十度的夏天,太陽持續散發它神妙的大能量,要為大地浴火,為大地長養生機。 昭英打電話來,問我要不要到無水寮山上的農場大廚房去幫忙。她們在做破布子醬,這個星期要義賣,總共五百斤帶梗的破布子,四十塊臺幣一斤,剛從燕巢阿公店運到。破布子不能久放,必須在砍下來當天摘洗、浸泡、煮好,裝罐完成。否則表皮會變黑,吃起來就不那麼清爽了。
我說:「怎麼好像全臺灣都在做破布子?」
昭英說:「重新發現臺灣嘛。正好給你撞上。」
大地一片鐵板赤熱。一棵棵帶刺的菠蘿苗刺蝟一樣站在鐵板上。農場的廚房平常是用來做菠蘿果醬的,四面敞開,大灶上兩只大鐵鍋正水氣蒸騰。電風扇搖頭晃腦,把一波波四十度的高溫吹過來送過去。阿雪定定立在灶前,揮汗工作。昭英和另外六、七個女人蹲坐在地上摘破布子,她看見我,指了指地上的大水盆。小小淡金黃色的破布子,很脆軟,一串串浸泡在水盆�。昭英囑咐我動作要放慢放輕,因為破布子蒂頭容易剝裂;而且離開水面,一會兒就要變黑,所以要浸在水�一粒一粒慢慢摘剪下來。動作太大,破布子破落了,黏黏的果漿就會流失,味道就不足了。
果漿要是沾上了衣服,還會留下黑漬痕跡。
我小心翼翼地從水盆�撈出一把破布子梗子來,抱到昭英對面的水盆。搬一張小板凳坐下。先用剪刀把破布子梗子小心地分剪成一小串一小串細枝,然後在水�小心地剝下破布子漿果。才過一會兒,盆�的水就讓流出來的漿果弄得黏稠了。
汗水和廚房�的水氣聚成一片濛濛雨霧,擋在眼晴。汗水淹過眉毛,直流進眼睛。大家戴著口罩頭罩在鐵皮一聲不響,只顧手下加快動作。
摘了五、六個鐘頭的破布子,五百斤的破布子終於摘完了。阿雪在好幾大鍋熱水�,放下破布子,加入新鮮的水薑片和甘草片,一直煮到甜軟黏稠。燙燙地嘗一口,才知道它實在甘香醇美。阿雪宣布今天要做兩種醬。一種是帶湯汁的,另一種是不帶湯汁的。帶湯汁的,等破布子涼了以後,連汁一起盛罐就可以了。不帶湯汁的就趁熱攪拌它,邊攪拌邊撒進一些鹽。破布子有一種黏質,碰上鹽,果皮和薄薄的果肉就慢慢地凝成糊狀。這時候,如果喜歡一點變化,可以加些蒜頭或者碎花生,就成了各種不同口味的破布子醬。
大功告成。大家把大鍋、大盆、大桶都刷洗乾淨。用手指摸摸檢查過了,確定桶�鍋�沒有任何黏手的果漿殘留。這些可愛又安靜的農家女人們,沒有一個喊熱,沒有一個說累,摘下斗笠,伸伸腰腿手腳,用斗笠搧搧自己,再搧搧別人。互看一眼,展顏一笑。
阿雪端出事先準備好的綠豆湯,說:「姐妹仔,大家來飲綠豆仔湯噢。」
攝氏四十度高溫的菠蘿農場。有這些可愛的人兒相伴,靜靜地一起喝一碗綠豆湯,想著那些被海嘯大水衝走,家園全失的人。心�只有安靜柔和。
回家的路上,我問昭英,這麼好的一群臺灣女人是怎麼聚在一起的?昭英淡淡幾句話:「都是村子�相好的姐妹。甘願做,歡喜受,能做就做啊。賣的錢就送給需要的人。哪�需要就送給哪�。」
她們沒有組織,沒有名目。就像破布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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