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1歲的劉國松,1960年代發起「五月畫會」,推動水墨繪畫現代化,為傳統國畫注入新生命,兩岸藝術界譽為「水墨現代化之父」。在全世界舉辦超過百次個展,作品為世界80餘座美術館、博物館收藏,曾獲臺灣藝文界最高榮譽「國家文藝獎」、中國藝文界最高榮譽「華人藝文終生成就獎」。
最近山東博物館設立了「劉國松現代水墨藝術館」,等於是在世藝術家的作品受到古文物等級的保存與展示,這是怎樣的活動?
我是山東青州人,向來關心故鄉藝術、現代水墨藝術的發展。前幾年山東博物館一直和我聯絡,希望典藏我的作品,甚至設立專館。我想,如果在大陸能夠有一個展館,永久陳列我各時期的作品,完整呈現我的藝術流變過程,讓有興趣的人可以隨時來看,當然是非常好的事,所以我答應捐出八十一幅作品,在山東博物館內的十二號展廳專館永久展出,命名為「劉國松現代水墨藝術館」,今年四月二十六日正式開幕。
我捐出前年中華藝文終生成就獎的獎金一百萬元人民幣(約新臺幣四百八十萬元),做為推動現代水墨藝術之用,山東省政府也捐出四百萬元人民幣(約新臺幣一千九百萬元),和我的捐款一起成立基金。未來,山東博物館每年都會舉辦現代水墨藝術的學術研討會和展覽。
你在臺灣接受藝術養成教育,哪些老師曾影響你?
一九三二年我出生於安徽蚌埠,父親是抗日軍官,戰死在沙場,我隨母親輾轉逃難,歷經艱難才得以活命。大陸淪陷時,我隻身隨著國軍遺族學校來到臺灣,借讀於師大附中,念完高二以同等學歷考進師範學院(現名國立臺灣師範大學)藝術系,在學期間重要的老師有水墨的黃君璧、林玉山、溥儒,水彩的馬白水,油畫的廖繼春、朱德群。朱德群老師對我影響最大,不但在我沈迷於打籃球時,點醒我回頭專心畫畫,更送油畫工具給當時非常窮的我。
你畢業後倡言反對當時藝壇抄襲中國古畫、模仿西洋現代畫現象,是基於何理由?
大學時期,我很自然地隨著當時的潮流學習西畫,學習西方大師的技法,但想成為藝術家,就必然要走出屬於自己的創作之路。我曾說:「我們既不是生長在古代的中國,也不是生長在現代的西方。模仿新的不能代替模仿舊的,抄襲西洋的不能代替抄襲中國的。」換言之,我們既不該抄襲中國古畫,也不該一味模仿西洋。如此一來,我一下子將臺灣畫壇的保守派和西化派都得罪光了。
你如何找到屬於自己的創新現代水墨風格?
一開始我嘗試「中西合璧」,在西洋油畫畫布上塗石膏,再於上面作畫,做出如同水墨畫的崇山峻嶺、參天古木、雨雪紛飛效果,自己覺得挺不錯的。二十九歲那年,我聽到設計國父紀念館的建築師王大閎的材料學理論,猶如當頭棒喝,讓我放棄了中西合璧的石膏畫。王大閎認為,每種建築材料都有它的特性,設計者應發揮一種材料的特性,而不是用另一種材料去偽裝,像是用水泥做出竹子的形狀,塗上竹子的顏色,就是做假。他的話,讓我領悟到用西方油畫材料做出中國畫的審美趣味,也是一種做假,於是我拋棄了已發展成熟的石膏畫。接下來是痛苦的實驗期,我經過長期的研究和試驗,用了幾十種不同紙張,最後找到紙筋很細的燈籠紙,發現燈光透過這種紙,可呈現出很美的紙筋線條,由此再發明了紙筋很粗的紙(這種紙後稱為「劉國松紙」),這種粗的紙筋在被抽出之後,會在紙上留下白色的線條,是傳統中國水墨不曾出現過的,加上我以狂草入畫的筆法,創造出了獨特的「抽筋剝皮皴」。
談談你在不同時期的不同技法發展?
一九六六年,當時我三十四歲,在美國堪薩斯大學美術史教授李鑄晉的推薦下,獲得美國洛克菲勒三世基金會的獎助,展開環遊世界之旅。兩年的行程中,我不僅看遍了全世界所有重要美術館、博物館,更在美國各地巡迴展出我的作品,而且銷售非常好。這兩年不但開了我的眼界,也堅定了我推展現代水墨的信心。
由最早的「抽筋剝皮皴」所發展出的抽象山水,到遊覽歐洲瑞士雪山所畫的「雪山系列」,我不斷嘗試新技法,發展新的系列。七○年代,我由美國阿波羅號太空船在外太空拍到的地球照片為靈感,創作了一系列的「太空畫」,讓我在美國得到「最敏感的現代畫家」美譽。
之後,在李鑄晉教授推薦下,我出任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主任,前後在香港教書二十一年,回臺灣後又在東海大學、臺南藝術大學任教,其間也赴中國各地舉行展覽及演講示範,大力推動「中國畫現代化」。在香港任教期間,我研究「水拓」技法,利用顏料在水面上自然流動所形成的波紋為基礎,在其上作畫。水拓的形象千變萬化,為畫家的繼續加工提供豐富多樣的基礎。至此,我以傳統山水畫的基因培養現代水墨畫的種子,從而造就出一個千奇百怪、不沾人間煙塵的神祕世界。
聽說你為了尋找創作靈感,登上珠穆朗瑪峰,還因此失去左耳聽力?
我也不知為什麼這麼喜歡畫雪山,可能是看歷代畫家畫得都不是很好,我想如果能將雪山畫好,就很得意了。我在六十八歲時前往珠穆朗瑪峰,觀看西藏雪山奇景,出藏之後左耳突然失聰,多方治療都不見效果。我總說:「上天對我也不薄,還為我留了一隻耳朵,以後我聽好聽的話就用右耳聽,不好聽的話就用左耳聽。」雖然付出了代價,但是那風景真是令我永生難忘,白雲在山峰中穿梭,眾山峰忽隱忽現,千變萬化,真是壯觀。
二○一○年,你的作品被大英博物館典藏,對你而言有什麼意義?
這件被典藏的作品,屬於我的「太空系列」,名為「日月浮沈」,氣勢磅礡中蘊涵神祕與寧靜的宇宙意象,是我很滿意的作品。
大英博物館典藏我的作品,不僅是對我個人藝術成就的肯定,也說明了西方重量級的博物館開始重視中國現代水墨藝術作品,這對我畢生所推動的中國畫現代化,是一件非常好的事。
你已畫畫超過六十年,怎麼看待自己的藝術成就?
我要感謝在不同階段幫助我的貴人們,像朱德群老師、張隆延老師、李鑄晉教授,讓我能持續在藝術之路上邁進。對許多藝術家來說,一輩子能發展出一個個人獨創的技法或是畫風,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,我六十多年的繪畫生涯中,成功研究出許多不同技法,發展出好幾種畫風完全不同的系列,而且都發展得相當成熟,這是付出了我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而得來的,也是上天對我的特別眷顧。此外,我以完全不同於傳統水墨的技法來作畫,在表現的形式上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與現代精神,但畫面傳達出的哲學思想和審美趣味卻是東方的,這也是我自己比較滿意的。
你對有心從事藝術創作的後學有什麼建議?
藝術貴在創新,我主張「先求異,再求好」,先找到一種和別人不一樣、新的表現技法與個人形式風格,持續地畫,再慢慢完善。堅持這種風格,好好畫上十年,才能有一點獲得,藝術之路是艱難而寂寞的。
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?
每當完成一張滿意的畫,就是感覺最幸福的片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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