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朝興村,我們沒有父親不回家吃晚餐的煩惱。黃昏一到,父親從田�荷鋤回來,帶著幾樣青菜,通常是蕹菜、菠菜、高麗菜、蘿蔔、花菜等等。剛從菜園�拔下來,不一定肥碩,但結實而無農藥則是肯定的,只是這些菜不一定全部下鍋,頂多有一樣煮好上桌而已,其他的,如果量多就拿去賣了,如果量少,那要留待明天後天才能煮,不是每天都有菜可拔啊! 我們三餐的菜都差不多,沒有早餐、午餐、晚餐之分,早餐也吃乾飯,菜式總是一樣,不變的是:醬筍、鹹瓜仔、菜脯(蘿蔔乾),這三樣每餐都有,不同的是,青菜的種類不同而已!
如果不會醃製鹹瓜,算不得女人。這話在朝興村可真說對了,每一家都必須有這三樣菜,沒有了它們,飯如何下嚥呢?瓜與蘿蔔的醃製法相同,先要洗淨了,再以鹽巴揉搓,重壓、收藏、曝曬,黃昏時再以鹽揉搓,以石重壓,以稻草收藏,明天再曝曬在陽光下,周而復始,直到瓜與蘿蔔瘦了,鹹了,就可以收藏在陶甕�!醬筍的醃製法稍有不同,剝了皮的竹筍切成塊狀,一塊一塊塗上鹽巴,存放在陶甕�,通常還要灑上糖、豆豉,密封後放在屋角陰涼的地方,經過相當時日再打開試試鹹淡。這時,甕中盈滿了湯汁,竹筍因醃泡而爛了,這就是醬筍。瓜與蘿蔔也可以用這種方法來醃製,風乾與帶汁的醃法,當然會有不同的風味,共同的特性則是─「鹹」,鹹,才可以下飯,鹹,才能久藏。
每天,我們必須面對這三道主菜,如何下筷呢?十幾年下來,吃飯配菜的意義,就是在這三樣醬菜上打轉,能夠不伸手下筷夾菜嗎?乾吞乾嚥,總不如配點醬菜!所謂香甜可口,所謂五味兼具,從來不曾出現在我們的腦中,吃飯配菜─「菜」的定義就是醬筍、蔭瓜、菜脯!
當然,我們可能還有一道真正的青菜,或汆,或炒,或煮,單純的作料永遠是薑、蒜、九層塔、鹽、味素。用油很省,通常是菜子油,難得打一瓶花生油回來,豬油最是難得。吃起菜來,當然也很省,往往一盤菜吃上好幾餐,留著下次熱了再吃,一點點剩菜,也捨不得丟棄!
偶爾客人來,煎兩個蛋,切成好幾十片,買半斤小魚乾,裝一小盤,另外抓幾條煮蕹菜湯,一魚兩吃,也算是加菜了!
真正稀客來,才可能殺隻雞,買半斤豬肉,客人回去以後,這些雞肉、豬肉,我們還可以吃上四、五天,雞頭鳳爪仍然還在菜湯�。
有時在田�撿拾田螺、蜊仔,捕捉青蛙、魚蝦,或許這是我們動物蛋白質的另一來源。我記得我們還吃過幾次老鼠肉,味道十分鮮美。在那樣貧困的環境�,吃一塊肉都算奢侈,哪有肉不鮮美的?一小片肉總要分好多次,配好多口飯啊!
晚餐桌上,父親從不講大道理,嚴肅的表情,永不皺眉的額頭,偶爾幾句風趣的話,往往感染了我,面對三十年不變的菜色,也只有堅定地舉起筷子─雖然心中是那樣想念細尾魚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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