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看過和尚們吃飯,那實在可以說是「節約型」的餐飯。現在少林寺、靈隱寺的佛子們吃得怎樣?我不曉得。但憑揣測,我以為仍舊是「差勁」,曾經問過一位很闊的方丈大和尚:「你們那些沙彌現在伙食好了吧?」他答:「吃細糧了。」─這也就是提高了。但「水準」也就「而已」。因為你如今即使走到最偏遠的僻壤窮鄉,窮漢們「饅頭鹹菜」─也是細糧。其實,所有「紅」古剎,如今都是日進斗金─饞嘴花和尚或有扮做俗人,到火鍋海鮮城�「大快朵頤」一番。但你到寺院食堂瞅瞅,和尚的膳食還是「不行」。想了想,所有的宗教都是禁慾的,佛教何能例外?人,吃得好了,就會胡思亂想造業。釋迦牟尼就是這樣想的,因此他的教眾不允許奢侈。由此推去,嘴巴犯饞、食指常動的人,有苦惱自個解決,別去當和尚。一天到晚蘿蔔白菜豆腐,時間長了口中淡出鳥來。 然而和尚也有一宗好飯,叫「臘八粥」。
這粥我常吃。用一點油鹽,炒上黃豆、松子、枸杞子、胡蘿蔔丁,兌水,加小米、核桃仁、花生米、豆腐丁、粉條……講究一點的還要加點黑木耳、香菇之類,就在火上熬煮。這粥要中火不停地煮二十分鐘,鍋�翻花大滾,人站在鍋邊,用勺子不停地攪動,攪得黏糊糊、稠糊糊。蔥蘢的廚霧彌漫著濃重的香氣,能逗得全家大人小孩都嚥口水,流哈喇子。好,出鍋,喝粥─準確地說是「吃」。那粥,可以用筷子頭「剜」,一剜一團,吹一吹熱,然後它就消失在肚�了。真的,臘八粥比餃子還要費心費時、還要好吃些的。
這種飯什麼時候有的?考證不清楚,但似乎唐代的可能要大一點,因為十二月是「臘月」,是打《唐書•曆志》才有的月律。臘月,又是初八,於是便有了「臘八粥」這一說。然而這個粥我懷疑它是印度和尚飯傳入中國─說不定就是玄奘和尚打印度帶回來的外國飯。因為印度也有個「臘」。十二月十六日,這一日定名叫「臘日」。一個臘月一個臘日,每年臘八,中國的寺院都燒臘八粥施捨四方善男信女。對乞丐窮人來說,這實在比觀音楊柳枝還實惠一點。由彼國到吾國,由寺院入民間,那粥傳承脈絡似是有跡可循。
這是很好的膳食,不但營養全面,且是口感極佳,很適合寒天進攝。試想,外頭天寒地凍,滴水成冰或者漫天雪大如掌搖落而下,屋�熱氣騰騰地,老小共聚歡顏,來一大碗這樣的熱粥,你心中有多少的寒氣也都驅盡了。吃這個飯,不需要再配菜,因為粥�已經備全;也不需要吃乾糧,因為它的黏稠度,能解決你的「腹中糧荒」;更不要喝酒,因為酒這東西「奪味」,這麼佳美的粥味,被酒味奪掉很令人掃興。因為它用料多又好,無論僧俗人家,平時都不能常用的。
清人李福有五言古風:「臘月八日粥,傳自梵王國。七寶美調和,五味香糝入。用以供伊蒲,藉之做功德。」這個粥原來是僧眾供奉世尊釋迦牟尼的,豈是等閒之粥?這�全文引用這詩是長了一點,詳其意蘊,似乎這屬於一種「政府行為」:比如說縣衙要賑民,又怕麻煩,就把錢糧撥給寺院,由和尚代勞,和尚就熬這樣的粥施捨四方─自然地,他們自己也可以打打牙祭─粥好又是白吃,來吃的人可以想見肯定擠得水泄不通,「飢民寺集」,就弄得「男女叫號喧,老少街市塞。失足命須臾,當風膚欲裂……」、「問爾為何泣,答言我無得……」整個一個好事辦砸了。很多人擠破頭,吃不到一碗臘八粥。弄得詩人也無奈長歎:「安得布地金,憑仗大慈力。倦焉對是粥,跋望蒸民粒。」情願吃平常飯,吃飽就好。
我自得了糖尿病,常吃這種粥。因為它用糧比較少,其中一些菜豆又於這病有益無害─有人說,喝粥血糖上升得快,我告訴他們上去快下去得也快。因為它就那麼多的含糖量,更多的是碳水化合物,宜於血糖高者攝入。我曾詫異的是,天下酒肆飯店林林總總,不見有個老闆開發「臘八粥」這飯。這麼好的飯自己做又麻煩,正是飯館應該關注的呀,怎麼偏就……想想明白了,飯館是要掙大錢的,這飯做起來有點麻煩,用料卻都不貴,掙不了多少錢的,再說粥味那麼好,喝它不必吃菜了,飯店更不合算─無商不奸,無奸不商,不掙錢的事你甭去和商人「商」。
然而民間不用你說,臘八粥自也是要通行。平日「簡易臘八粥」,也常在百姓桌上端出的。山西的「合子飯」、河南的「糊塗粥」,都是的。山東、河北平常人家,我想也都有變種了的通用臘八粥。人民生活水準提高了,飲食就向貴族靠去。有人注意到,《紅樓夢》�的賈寶玉從不吃乾糧,是一味喝湯喝粥;吾輩老百姓吃臘八粥、喝糊塗飯,並不是沒有乾糧與肥豬羊,是因為要講「養生」。向賈二爺靠齊,與釋迦牟尼同享佳味。
阿彌陀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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