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臺灣,「到郊外走走」這件事,多半得「等」到假日得閒時才進行;在芬蘭,生活與「接觸自然」密不可分,走個三、五分鐘就可能遇到一片湖、一座森林。為什麼在學業(事業)與生活之間,臺灣人總是習於讓它失衡、不成比例?我嘗試翻轉這僵固已久的主從關係,為了每天能到湖邊走走,刻意把事情排開,讓自己每天有一段獨處、重整歸零的時刻。 仰頭望著天空,天空有時像一片藍得無邊無際的海,白雲就像少女不小心遺落的薄紗,飄啊飄地落在這一片放肆的湛藍中。單純的藍與白,實在好看。身在這個能夠把藍天、白雪、湖泊、森林盡收眼底的國家,朋友們好奇:如果只能選一個,最愛芬蘭什麼?
我想來想去,是樹。
美學大師蔣勳曾提到,人的視網膜可以分辨兩千多種色彩,而來到芬蘭,絕對可以重新體會各種層次的顏色變化,大開視網膜極限。在季節交替之際,盡興靜觀自然界中的細微變化,得到的是一種安靜的感動。許許多多的顏色,是在臺灣不曾看過的,綠有嫩綠、青綠、翠綠,黃也有鵝黃、淡黃、澄黃……等。光是白雪,在不同的時間點、不同的光線下,反射出來的白也不盡相同。
秋天黃海
靠近中央車站的那一片小樹林,在我心中有著不可取代的分量,我暗自稱它為「信任樹林」。緣於有一次在附近散步,邊拍照邊欣賞落葉,走啊走的,沒想到就這樣走進了赫爾辛基中央車站的月臺,不用到正門口的閘門檢查票券,竟然直接踏上返回宿舍的歸途。
中央車站的月臺沒有特別設置剪票口,人們可就當時所在位置鄰近的車站入口,直接進入月臺。芬蘭為什麼令人嚮往?那一種無以名之的舒適感,不是由高所得帶來的物質所堆砌,而是生活中感覺到的價值─被信任、被尊重。
九月底開始,每天從住處進入市區,從車窗望向「信任樹林」,總讓人興起「乾脆不去學校算了」的念頭,因為有一整片美不勝收的金黃色。枝頭上的葉子無一倖免於秋意的染缸,每一片的顏色像熟透的柿子,黃的飽滿,黃的無法無度。走在林中抬起頭,整片天空幾乎被遮蔽,連地上也是,小徑、頭頂、眼前、腳下,全是黃。落葉灑落在綠色草坪上,綠也變得稀稀疏疏,世界染成了黃色。
寧靜白林
芬蘭人總說,走一趟北部,才能看到真正的芬蘭。此話果然不假,到了芬蘭北邊,自然環境更加「精簡」。若從赫爾辛基搭火車到拉普蘭,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中,窗外是千篇一律的森林,不然就是數之不盡的湖泊,看到麋鹿的機率比看到人還高出許多。
與室友到芬蘭北部拉普蘭的旅行,除了拜訪聖誕老人村、極地博物館,便沒有安排其他行程。第二天,閒得發慌的我們,決定來趟徒步之旅,在零下低溫中,步行到附近的山丘上。
前一晚下大雪,樹林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,斜在天邊的太陽一點作用也沒有,一夥人在森林�漫無章法地亂走。負十三度的低溫下,從一開始嘻嘻哈哈,到後來每個人都全身凍僵,說不出話來。終於找到森林�的公用木屋,趕緊生火取暖,也順便把沒有知覺的雙腳在火上烤一烤。
這一短暫停留,恰巧發現一個木製的眺望臺。木梯十分陡峭,看來不常有人使用。爬上高臺後,俯視一整片極圈森林的剎那,讓人幾乎停止了呼吸,雪把天、地、樹林連成了一塊兒,寒冬中的每棵樹卻絲毫不為所動,像在白雪下面冬眠了一樣,又像被灑上了糖粉,說不出的可愛、平和。
碎形黑和希望綠
入春的幾個禮拜,是樹在四季中姿態最為特別的時刻。這個尷尬期說長不長,剛好是雪漸融,但溫度還沒升高的幾周,此時葉子新芽仍未長出,可清楚看見樹枝少了葉子遮蔽、光禿禿的形狀。就像水墨畫般,樹幹最粗,延伸出來的樹枝一根根慢慢錯節開來,「碎形」一直往天空延伸、再延伸,末端的樹梢可以碎到極細。每棵樹就像自然界的雕塑品,搭配詭譎多變的天際色彩,精緻、獨特又動人。
長達數月身處在負十多度的氣候�,只要溫度上升個一兩度,馬上就能感覺到。然而,芬蘭的春天卻很難察覺,因為氣溫一直不見起色,等到恍然發現雪走得無聲無息,才猜測春天大概到了。春天�,樹上的新芽在枝頭上一一冒出,過去自然課用培養皿讓綠豆「發芽」那檔無聊事,在芬蘭是一次全新的體會。經歷過死寂的虛無後,整個社會氛圍因為氣候萎靡了整整半年,發芽這件小事,成為象徵強大生命力爆發的時刻。
每一株芽就像嬰兒一樣稚嫩,珍惜每一個得來不易的生命力,對芬蘭人顯得格外重要。季節交迭,讓芬蘭人每一年都得面對失去,一年後又能有新的開始。大自然無情的變換,雖然殘酷,換個角度想,或許是另一種恩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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